開欄的話
鏗鏘詩韻,砥礪強軍壯志。長期以來,經(jīng)典軍旅詩詞以其鮮明的審美風(fēng)格和精神氣象,在歷代官兵的精神世界里占據(jù)著獨特位置。那些飽含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的壯麗詩篇,激起官兵強軍報國、精武強能的滿腔豪情,也在官兵軍旅生活中打下深深烙印,留下眾多與之相關(guān)的真切記憶。
為進一步展現(xiàn)經(jīng)典軍旅詩詞的獨特魅力,引導(dǎo)官兵自覺從中汲取精神營養(yǎng)、感悟使命擔當、激發(fā)血性膽氣,本報從即日起開設(shè)“我與經(jīng)典軍旅詩詞”欄目。期待讀者關(guān)注并踴躍投稿。來稿要求緊扣主題,生動講述軍旅生活中與經(jīng)典軍旅詩詞相關(guān)的故事。來稿請寄:北京市西城區(qū)阜外大街34號解放軍報社文化副刊編輯室收,郵編100832,電話010-66720773。來稿請注明“我與經(jīng)典軍旅詩詞”,并附作者通聯(lián)方式?!帯≌?/p>
1978年,我從天津被特招到原海政話劇團任創(chuàng)作員。在等待調(diào)令期間,朋友邀我到蘭州,自駕面包車沿著河西走廊游覽風(fēng)景。我們驅(qū)車西行,走走停停,途經(jīng)武威、金川、張掖、酒泉,直到嘉峪關(guān)。千里滄桑古道,綿延起伏的奇絕山川,時隱時現(xiàn)的殘缺古長城,朝起披晨暉,黃昏明月升,塞外獨特的景色讓人大飽眼福,心曠神怡,以往讀過的邊塞詩名句也油然涌上心頭。那一次,我居然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見證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領(lǐng)略到“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肌膚也感受到了“吹度玉門關(guān)”的萬里長風(fēng);當我們在嘉峪關(guān)古城樓上合影時,身后就是恢弘冷峻的背景——“一片孤城萬仞山”……到北京上班好久,河西走廊覽勝的經(jīng)歷一直還在我心里縈繞,覺得陸放翁說得太準:“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原來以往讀的邊塞詩,不過只是記住了字面而已,只有走過邊塞,身臨其境,才有資格說是體驗到了邊塞詩。不承想,后來在海軍一線部隊體驗生活過程中,讓我對邊塞詩的理解又有了跨越維度的認知。
一
1982年,我到當時我國在南海最遠端的駐軍單位——中建島守備隊采訪。艦艇靠上中建島,守備隊全體官兵對我們熱情歡迎。寒暄過后,戰(zhàn)士們都急忙圍住艦艇水兵,因為水兵給大家?guī)韼讉€月才能到一次的家信。隨后,戰(zhàn)士們個個急不可耐地打開信封,展開信紙,不同的表情隨之布滿他們的臉上……這個場景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
上島那陣兒北京還是晚春,但島上的炎熱早已超過了北京的三伏天。炊事員為了形象地告訴我中建島的炎熱,拿出了一枚生雞蛋攤到陽光下一塊擦干凈的鐵板上。只聽“滋啦”一聲響,蛋汁在幾分鐘里竟烙成了一張薄餅。登上島上最高建筑——那座孤零零的三層碉樓眺望,在刺目陽光照射下,波瀾不驚的海面極像玉門關(guān)外浩渺無邊的沙漠。我湊到高倍望遠鏡前左左右右反復(fù)瞭望,但除了波光粼粼的海面,什么也看不見。我這才真切地體會到什么叫孤懸天涯、孑然一隅的味道。
陪同我們的是從廣西外國語學(xué)院畢業(yè)入伍的翻譯小張。小張性格外向,快人快語,很快就跟我們混熟了。我問他:“剛剛收到的信是誰寄來的?”他有些靦腆地說:“媳婦唄,剛剛領(lǐng)了證我就上島了,很對不住她……”
得知我們要在島上住兩天,他立刻睜大眼睛說:“哎,你們在這兒過夜,我們可有壓力啊。萬一人家摸黑殺過來,我們‘光榮’了不算啥,你們可是從北京來的,萬一出個什么差錯,我們擔不起這個責(zé)任呢!”這話還真不是嚇唬人。當時我們??哲姷难b備不比今天,如有偷襲之敵,從永興島派出的增援部隊也得大半天才能趕到,所以一旦發(fā)生戰(zhàn)斗只能靠守礁官兵死拼。因為要開雷達警戒海面,柴油發(fā)電機一直“嗡嗡嗡嗡”地震響。整個小島都隨著發(fā)電機轟鳴而顫抖,在島上的那兩個夜晚,我根本睡不踏實。想著小張的話,雖然自己理性判斷被冒險偷襲的可能性不大,但仍然感到緊張,腦子里想象假若一旦對方真的來偷襲,會是一番怎樣的景象?自己又該怎么給官兵當好戰(zhàn)場上的幫手?說實話,我那時確實有幾分恐懼感。
在離島的頭天晚上,我們跟官兵舉行了聯(lián)歡會。有人將小張推到表演區(qū):“張翻譯是我們島上的寶貝。用外國話表演個節(jié)目吧?!毙埖挂泊蠓剑猛庹Z嘰里呱啦地念叨起來。大家當然聽不懂,都是一臉懵。小張擺手笑道:“算了,算了,我還是用普通話吧……《出塞》,作者徐錫麟——軍歌應(yīng)唱大刀環(huán),誓滅胡奴出玉關(guān)。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我聽著小張南(寧)普(通話)韻味朗誦這首詩,猛然一股子熱辣辣的氣息從后脊梁襲上了頭。我打量周圍那些面龐被低緯度陽光曬得黢黑、守衛(wèi)祖國南大門的年輕官兵,心就像被什么捏了一把,眼眶不禁濕潤。第二天臨登艇時,小張把一只美麗的貝殼送我留作紀念。我叮囑他:“日后到北京,一定給我個信兒啊?!彼c頭,隨即又笑瞇瞇地說:“您回到北京,哪一天只要聽廣播說這兒打仗了,您就為我脫帽吧……”這話雖然是半開玩笑,但讓我深受震撼。
交通艇駛離碼頭,遠遠地望去,中建島就像一片銀白色的樹葉孤零零地漂浮在海面,島上官兵一直沖我們招手,直到消失在視野中。歸途中,小張那“南普”口音朗誦“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的聲音,不時縈繞在我耳邊。后來,我在創(chuàng)作話劇《天邊有群男子漢》、電視劇《潮起潮落》《艦在亞丁灣》《上將洪學(xué)智》幾部軍旅文藝作品時,都融入了在中建島的體驗和刻骨銘心的感受。
二
不久后,為創(chuàng)作潛艇題材的作品,我又到某潛艇部隊代職體驗生活。在潛艇官兵宿舍樓道字跡密密麻麻的黑板報上,居然又看到徐錫麟的那首七言絕句:“軍歌應(yīng)唱大刀環(huán),誓滅胡奴出玉關(guān)。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當多次跟隨潛艇出海,特別是經(jīng)歷海底巡航之后,你就能明白那黑板報上豪氣干云、視死如歸的邊塞詩,絕不只是一般的宣傳裝飾。那天,我們潛艇接到出海10天的任務(wù)。臨出發(fā)之前,我見艇上不少官兵都將自己的手表、存折、鑰匙等物品寄存在留守值班人員那里;有的人還給家人留下了遺書。這讓我內(nèi)心重重地“咯噔”一下。顯然,每次出遠海執(zhí)行任務(wù),艇上官兵都是作了最壞打算的。在茫茫大海里,不知會與什么危險目標打交道,也不知道會遇到什么樣的意外海況。世界上曾發(fā)生過多次潛艇失事。巨獸般的鋼鐵潛艇瞬間沉沒,裹挾著幾十、上百個本是氣息盈盈、血肉鮮活的艇員,瞬間悶窒到海底,幾乎沒有生還可能。潛艇水兵在私下里逗趣說:“如果回不來,就算是葬在海底‘光榮’了?!蹦谴?0天長航,根據(jù)潛艇訓(xùn)練課目要求,要潛到水下幾十米的深處。潛艇每下潛10米,所受壓力就增加一個大氣壓。艇殼因為受壓變形,發(fā)出刺耳的“咔咔咔咔”恐怖響聲,有些部位還因為強壓滲油、滴水,甚至艙門變形。這一切潛艇官兵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值更、操舵、聲吶監(jiān)聽、用餐、睡覺,有條不紊。但對于第一次水下遠航的我而言,艇殼“咔咔咔咔”響聲,還有頭頂上“滴答滴答”滲油、漏水的情景,都讓我心驚肉跳。真的很擔心,強大的水壓會不會把艇殼撕開?如同在中建島時一樣,感受過一線戰(zhàn)斗部隊的生死危機,再品味邊塞詩就有了一種生命體驗與詩句融為一體的感受。
說到這兒,要特別感念我國第一代核潛艇總設(shè)計師黃旭華。1988年4月29日,中國核潛艇首次進行深潛試驗。深潛試驗就是考驗核潛艇在極限情況下結(jié)構(gòu)和通海系統(tǒng)的安全性,在核潛艇深水試驗中最具有風(fēng)險性和挑戰(zhàn)性?!拔覍ι顫摵苡行判?,將與大家一起下水!”已過花甲之年的黃旭華選擇和潛艇官兵一同下潛。試驗成功了!這個世界上第一位親自參與核潛艇深潛試驗的總設(shè)計師激情澎湃地賦詩一首:“花甲癡翁,志探龍宮,驚濤駭浪,樂在其中!”我把黃旭華院士歷經(jīng)生死考驗、大獲成功之后暢懷詠詩的場景,都寫進了話劇《深?!贰T凇渡詈!帆@得第25屆“曹禺戲劇文學(xué)獎”的頒獎儀式上發(fā)表感言時,我特意向黃旭華院士深深地鞠躬致謝。我覺得他那16個字雖然是信手拈來,但骨子里與“上馬帶吳鉤,翩翩度隴頭”的精神氣概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三
古往今來,一旦從戎戍邊,都不能不作好為國捐軀的準備。正如海軍南昌艦女舵手徐文茜所說的話:“國家人民需要我的時候,我不上,等什么呢?”“干就完了!”千年前的邊塞詩人感嘆的“由來征戰(zhàn)地,不見有人還”“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伏波惟愿裹尸還,定遠何須生入關(guān)”等詩句,雖不乏哀婉凄涼,但其中在生命制高點上詠嘆個人與家國安危生死與共的情懷,也一直銘刻在中國人特別是軍人的文化基因里??梢哉f,在個人得失與軍人使命二者只能擇其一時,人民子弟兵與漢唐戍邊將士壯懷激烈的襟懷有著一脈相承的高貴品質(zhì)。
1986年,我有機會再次領(lǐng)略了邊塞詩描繪的地域人文風(fēng)貌。那一次故地重游,我隱隱地有一種類似“朝圣”的感覺。大概是觸景生情吧,一路上中建島和潛艇戰(zhàn)友們的樣子,總是在我的腦海里過著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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