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洪杰
棗樹在北方是很常見的樹種,不懼貧瘠,生命力旺盛。
在我老家院子里也有一棵棗樹。它樹干粗壯,枝葉散開足有七八米,遮住了大半個院子。聽母親講,這棵棗樹和姥爺同歲,是一棵從山里刨栽的野棗樹,比一般的棗樹生命力更強。后來,姥爺參軍入伍,留下棗樹固土守家,家里人將它當做姥爺?shù)摹氨久鼧洹?。那些年,全家人也是靠著這棵棗樹才熬過了災(zāi)荒。
這棵棗樹下有幾塊石磨,是母親懷我的時候,姥爺專門從老磨場扛回來的。在農(nóng)村,鋤頭一撂,有個遮蔽和坐的地方就可以談天說地。姥爺常說:“有人氣,接地氣,以后出生的孩子才有筋骨,咱們家又要出一個好兵坯子啦?!?/p>
“撿棗咧!”記事起,每當秋風(fēng)吹得棗樹沙沙作響,我都會在姥爺?shù)倪汉嚷曋?,在院子里撿拾掉落的紅棗。
姥爺是個老兵。小時候,我最喜歡聽他講當兵打仗的故事。在棗樹下、石磨上,一老一小,姥爺抽一口旱煙,我就遞上一杯濃茶。當兵,是姥爺每次談起就停不下來的話題:“我們二十幾人在山溝溝里一待就是半個月;大炮用不上,地形不熟悉,我們就把炮拆開上山,幾百斤的炮筒炮架,一個排抬著滿山跑;每次開炮,彈從天降,敵人在林子里到處搜索,也沒有找到我們……”
在一次戰(zhàn)斗中,姥爺?shù)耐仁芰酥貍?,康?fù)后行動不便,只好退伍返鄉(xiāng)。回到家中,棗樹依舊挺拔如初。他時常撫摸粗糙的樹皮,拍拍粗壯的樹干,抬頭望向彎曲交錯的枝椏。紅似瑪瑙,綠如翡翠,半紅半綠如畫似漆的果實,在他眼中漾動著霞光碧彩。
姥爺憑著在部隊的鍛煉,再加上學(xué)過記賬,又是黨員,就擔(dān)任了縣里棉花站的站長。然而那些年,我父親家境一般,兩家雖是對門,卻只有院里的棗樹是一樣高。父親高中畢業(yè)后也參軍入伍了。父親與母親是自由戀愛。也許是因為軍人情結(jié),姥爺也看中了這個一窮二白的“兵姑爺”,讓父親與母親結(jié)下了這“門當樹對”的姻緣。后來,他們結(jié)婚時,兩家的回贈禮正是兩筐紅棗。
20世紀80年代,家鄉(xiāng)農(nóng)田是大塊的鹽堿地。地里的莊稼稀稀拉拉,只有棉花收成不錯。沒過幾年,棉花種得多了,大片土地失肥,田地更加貧瘠。村里家家最多的糧食就是棗了。
有一年,村里的年輕人響應(yīng)號召,挖溝通河。姥爺沒有和家里商量,就拿著鍬鎬加入挖河隊伍?!巴饶_都不利索,湊這個熱鬧干啥……”面對姥姥的嘮叨,姥爺每次都一言不發(fā)。等姥姥講累了,“我去掙工分了,那邊管飯”,姥爺邊說邊提著一小麻袋干棗出了門。
姥爺是公職人員,有津貼,說是要去掙工分,其實就是去義務(wù)幫忙。對此,姥姥有些不理解,兩天沒讓姥爺進家門。但她還是每天讓母親在門口放一籠蒸棗,自己偷偷在窗檐上看。到了飯點,看到姥爺拿走蒸棗后,她才招呼家里吃飯。
那段日子,姥爺和一群結(jié)實的山東漢子,喊著號子,打樁揮鍬,將坑坑溝溝連在一起。每家每戶的“棗糧”成了工地特供。由于棉花收成不好,姥爺作為責(zé)任人在鎮(zhèn)上作了檢查。但聽家里人講,那一年,是姥爺退伍后過得最開心的一年。通河那天,姥爺特地換上了舊軍裝,胸前佩戴著黨員徽章,走上河渠,格外精神。
如今,家鄉(xiāng)大片鹽堿地在黃河水的澆灌下變?yōu)榱继?,鄉(xiāng)親們家中的糧由棗變成了玉米小麥。但棗樹卻從未退卻。每當我走在河渠旁,總會在水面上看到幾棵熟悉的樹影。這些棗樹扎根河畔,守堤護壩,枝葉在微風(fēng)中輕舞,閃耀著碧綠油光。
那些年,我們?nèi)遗c棗結(jié)緣,姥爺在我心中更像是扎根在家鄉(xiāng)土地上的一棵棗樹。在姥爺?shù)挠绊懴?,我也成了一名軍人。睹物思人,每當看到院中依舊繁茂的棗樹和地上冒出的小樹苗,我的眼前都會浮現(xiàn)昔日我們一老一小在樹下吃棗品茶的溫馨場景,仿佛他未曾老去,也未曾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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