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文化周末：春分

作者：孫凌康（北京師范大學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中國文字整理與規(guī)范研究中心博士生）

春分，是一年中晝夜等長的兩天之一。所謂“分”，指晝夜平分。《春秋繁露》：“春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贝悍种埃归L于晝；春分之后，晝長于夜。時入春分，晝日漸長，陽氣漸盛，宣示著大地徹底告別了凄冷肅殺的寒冬，洋溢著溫暖與活潑的春天則正式來臨。對于以農耕為事的中國古人來說，春分無疑是一個令人振奮的節(jié)點。而人們對“春分”的認識，也蘊含于漢字“春”“分”的形體中。

春分 草蟲/繪

“春”在早期古文字中有多種構形，主要構件有屮（象草木初生形）、木、日與提示讀音的屯。所謂“春日遲遲，卉木萋萋”，競相勃發(fā)的草木與溫暖明朗的太陽，正是春天帶給人們最直觀的信息。因此古人在造字時，把這些要素準確地納入“春”的形體中。小篆將兩個“屮”并為“艸”（即“草”）?！墩f文》：“春，推也。”在陽光的拂照下，草木像被大地推出來一般，蓬勃地向上生長，正像《莊子》描寫的那樣：“春雨日時，草木怒生?！辈菽酒仆炼觯笳髦禾鞜o窮的生命力。今天楷書的“春”字是隸變的結果，上半部分筆畫粘連變形，只有形符“日”保留下來，彰顯著春與太陽的高度聯(lián)系。

“分”是從八、從刀的會意字，意思是判分、區(qū)分?！墩f文》：“分，別也。從八從刀。刀以分別物也。”其中，“八”象兩畫相戾之形，本身就有分別的意義?！墩f文·八部》：“八，別也?！薄暗丁眲t表示對物體的切分，許多與切分有關的漢字，如切、別、判、劃等，均從“刀”形。春分之“分”，既是對晝夜的平分，也是對凄寒與溫暖的判分?？邕^春分這一節(jié)點，人們就真正步入了日長風暖、生意盎然的春日世界。

春分意味著生命的秩序。在古代，國家層面通常會舉行日祭與高禖之祭，以示對陰陽調和、群生蕃息的祈愿?！抖Y記·祭義》：“祭日于壇，祭月于坎，以別幽明，以制上下?！笨追f達《正義》：“祭日于壇，謂春分也。”蔡邕《獨斷》：“天子……以春分朝日于東門之外，示有所尊，訓人民事君之道也?！钡弁趺鎸μ柹鸬姆轿恢廊?，宣示天地和合、紀綱有序、萬物得所，整個儀式有著極高的神圣性與權威性。高禖是春分求子的祭祀，在城郊舉行。高即郊，禖即媒神，主管嫁娶與生育。《禮記·月令》記載，春分時節(jié)，“玄鳥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天子親往”。玄鳥就是燕子。傳說帝嚳的妻子簡狄，在出門洗浴時吞下燕子卵，后來便生下了商民族的始祖契。高禖之祭就衍生自這一傳說，表達出對人丁興旺、國族綿延的殷切祝愿。

在民間，萬象盎然的春分，正是忙春耕的好時節(jié)。民歌里唱道：“二月驚蟄并春分，耕田種作亂紛紛?！贝夯卮蟮亍⑷f物阜盛，農人們也來到了忙碌的時候。中國南北各地多有春分當天送春牛圖的習俗。所謂春牛圖，是一種繪有黃牛耕田圖樣的日歷，人們將春牛圖貼在家中，摩拳擦掌，期待用春日的耕耘開啟一年的收獲。吃春菜、喝春湯也是春分的常見活動，新鮮可愛的當春菜蔬，帶來濃郁的春意，引箸舉杯之間，恰是春光洋溢。

溫潤和煦的春分，也牽引著文人墨客的無限詩情。五代詞人馮延巳以清新疏朗的筆調描述游春踏青的場景：“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倍诒彼挝暮罋W陽修的筆下，明麗的春景則烘出了孤單人兒的宛轉惆悵：“雨霽風光，春分天氣，千花百卉爭明媚。畫梁新燕一雙雙，玉籠鸚鵡愁孤睡。薜荔依墻，莓苔滿地，青樓幾處歌聲麗。驀然舊事上心來，無言斂皺眉山翠。”眼見花發(fā)草長、新燕雙棲，自己卻只能獨抱孤影、煢煢孑立，兩相對比之下，也無怪乎會“多情不解怨王孫”了。春分也貫穿在紅樓女兒的生命里。薛寶釵考究精致的“冷香丸”，就是取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花等四時花蕊為原料，在春分這一天曬干的，春分的暖陽與芬芳素凈的花蕊，寄寓著少女對美與生命力的渴盼。而黛玉則每至春分必犯嗽疾，顰兒的生命亦香消于此，如花的佳人與爛漫的春天一同消逝，為這一出命運悲劇增添了更多“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感傷。迎春的歡欣與惜春的憂思，構成了春分時節(jié)的復調旋律。

南宋詩人楊萬里寫道：“攜家滿路踏春華，兒女欣欣不憶家。騎吏也忘行役苦，一人人插一枝花?！庇新曈猩?、綺麗鮮活的春天，呼喚著每一個懷抱熱情與干勁、企盼生長與耕耘的人。